时光过得真快，转眼四十五年过去了。
四十五年前的1月8日，也是凛冬时节，周恩来在北京医院走完了78年的生命历程。
山河白头！草木落泪！
周总理是患膀胱癌去世的。最初，他的病没有任何症状，只是他的保健医生张佐良在做常规尿检时发现4个红血球。
尽管在临床诊断上，4个红血球意义不大，可能是血管硬化，造成毛细血管渗血；也可能是膀胱炎症或者尿路结石摩擦出血；比较坏的结果是膀胱上长了一个良性肿瘤。
只有最坏一个结果才是恶性肿瘤。
张医生的心仍然一沉，他认为不能存侥幸心理，三天以后，他又给周总理做了一次尿检，发现红血球增加到8个。
短短三天，红血球增加一倍。张医生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，他顺着报告单往下看，看到了他最怕看到的一行字：膀胱移行上皮细胞癌。
张医生的眼睛模糊了，几个工作人员已经哭起来。
医院组织最有名望的细胞病理专家进行会诊，专家们一致认为可以确诊为“膀胱移行上皮细胞癌”。医院的泌尿科权威吴阶平组织京津沪最优秀的泌尿专家会诊，也一致认为是“膀胱移行上皮细胞癌”。
这一天是年5月18日。
医生们心急如焚，希望尽快给周总理做手术。可是，周恩来根本没时间考虑疾病的问题，对于第二次化验结果，他连问都没问。
熟悉现代史的人都知道，年是国际形势风云变幻的一年，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，打破了东西方两个阵营的壁垒，日本首相田中角荣紧跟着美国总统的脚步访问中国。周恩来要不断接见外宾，签署文件，与外国首脑会谈，唇枪舌剑辩论，寸步不让地为国家争取利益。
图：尼克松访华
毛泽东身体也很不好，在参加陈毅追悼会以后，他由于过度悲伤，病情加重，有一次休克过去，经过医务人员奋力抢救才抢救过来，他的视力严重下降，看书看文件非常吃力。
周恩来一边处理繁重政务，一边关心着毛泽东的身体状况，他说：“这个国家的担子重，不能没有毛主席。”
医生只能采取保守治疗，嘱咐周总理多喝水，每天喝十大杯水。可是多喝水就要多上厕所，周恩来要主持会议，接见外宾，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上厕所。
周恩来仍旧像原来一样高负荷运转，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。在确诊癌症后的大半年间，他只在医生的强烈要求下，到玉泉山休养了五天，就急匆匆离开，又去主持会议。
由于过度劳累，周恩来的病情急剧加重，第二年元旦过后，他出现了尿血。保健医生张佐良来到周恩来的卧室，只见抽水马桶里面鲜红鲜红的血，目测出血量不少于CC。
张佐良的头嗡的一声，知道他这大半年来提心吊胆的事情发生了。
张佐良知道，周恩来的手术治疗已经刻不容缓，可是周恩来仍然每天像陀螺一样忙于工作，根本没时间停下来做手术。医生们急得直落泪，他们只好找到叶剑英，让叶剑英向毛泽东汇报。
在毛泽东的督促下，周恩来才同意动手术。
这次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，主刀的吴阶平院长发现病灶还没有扩散，他用电烧手术器械烧掉了病灶，仅仅几秒钟，病灶就消失了。
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的邓颖超听到手术成功的消息，高兴得哭了起来。
做过手术的人都知道，手术的成功，手术过程占一半，手术后的休息调养占一半。周总理手术后立即投入到忘我的工作中。
6月初的一天，周恩来批了二十多个小时的文件，夜里一点多，秘书纪东进来提醒他还有14分钟就要接见越南外宾。一向注重仪表的周恩来让工作人员先去做准备，他去卫生间刮个胡子。接见外宾的时间就要到了，周恩来还没从卫生间出来。纪东知道周总理时间观念很强，不会无缘无故迟到，他轻轻推开卫生间门，只见周总理左手拿着毛巾，右手拿着刮胡刀，倚在镜子前睡着了。
他面色灰黄，眼窝深陷，他苍老的面容让纪东难以相信这就是以东方美男子著称的周总理。工作人员围拢了来，谁也不忍心叫醒周总理，他太累了，让他多累一会儿，哪怕是一分钟也好。
就在这时，周总理忽然肩头一耸，惊醒过来，他一看表，说：“糟糕，我迟到了，我迟到了，这怪我……”
说着他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。周恩来平时走路的速度非常轻快，生病后他仍然保持着快步走路的习惯，工作人员要努力走才跟上他的脚步。
纪东跟着周恩来来到要接见外宾的钓鱼台，他惊讶地发现，周恩来的脸色已经奇迹般容光焕发。这次会谈，从夜里两点一直谈到天亮，一天一夜未眠的周恩来忍着疲惫和饥饿，与越南代表据理力争，为了让自己的身体能够支撑住，他十分钟就让服务员拿一块热毛巾上来。
那一夜，两个女服务员用开水绞毛巾，两只手都烫起了水泡。
此时距周恩来动手术仅过了三个月。
手术后的半年中，周总理除了在北京批文件，主持会议，接见外宾，还陪同外宾访问大寨、延安、西安、洛阳。由于身体超负荷运转，他的尿液中又出现红血球。
保健医生张佐良心急如焚，多次劝说周总理停止工作，充分休息，还让他做个全面检查。周总理总是说：“先让我忙过这一段。我这么大岁数了，查出癌症又有什么办法？我能多忙几天，多处理几件事就可以了。”
张医生只好跟在周恩来身边，隔两三个小时就提醒他小便，有一天周恩来又忙得好几个小时，张医生只好走进去叫他。周恩来一见张医生，立即意识到是怎么回事，动身去了卫生间。
他走出卫生间时，一声没吭，眼光往张医生那里扫了一下。张医生有种不祥的感觉，他冲进卫生间一看，只觉得天旋地转，原来周总理又尿血了。
这意味着他的癌症很可能复发了。
这次癌症复发来势汹汹，失血比上次更严重，而且发生了严重尿潴留。由于膀胱出血太多，凝固的血块堵住尿道口，尿憋在膀胱里出不来。周恩来一边忍受着疼痛一边开会或接见外宾，疼得实在忍不住时，他就倒在会见厅的沙发上翻滚，把血块晃开，才能排出小便。
工作人员看到周恩来咬住牙痛苦翻滚，心中如刀绞，然而他们爱莫能助，只能从西花厅抬了一张床过来，让总理有个稍微宽敞的地方翻滚。
年5月，周恩来住进医院，动了两次大手术，手术暂时缓解了他的身体痛苦。手术后不久，他就在病房隔壁的会客厅接见外宾，商谈工作，每天日程满满的。
10月，周恩来抱病参加了国庆二十五周年招待会，他的腰板仍然笔直，头发仍然一丝不乱，只是他的头发白了很多，面容削瘦，衣服都显得有些肥大了。
12月，他抱病登上飞机，去看望在长沙的毛泽东，就四届人大的人事安排听取毛泽东的意见。
的1月，他抱病参加了四届人大会议，在会议上做政府工作报告。
会议结束后，医生给周总理做体检，又发现了噩耗，原来，在周总理的结肠上长出一个肿瘤。红军长征时，由于环境恶劣，周恩来得了肝脓疡，当时几乎无法医治，他非常幸运地在肝脏与结肠相接的地方形成肠穿孔，脓液经肠道排出体外，得以生存。
四十年后，在这个旧瘢痕上长出了一个肿瘤。
经过手术检查，这个肿瘤并非膀胱癌细胞转移形成，而是一个新的癌症病灶。这意味着周总理的身体同时受到两种癌症的袭击，治愈的希望几乎为零。
周总理最关心的并非他的身体状况，而是怕在杭州疗养的毛泽东挂念他。在手术前，他强撑病体给毛泽东写了一份长达字的病情说明，说明自己的身体状况。
毛泽东的眼睛由于白内障接近失明，只能让工作人员读给他听，他认真地听了好几遍，神情非常悲伤，让人给周总理打个电话，问问总理现在的情况怎样了。还让人给周总理送来一个特制沙发，让总理坐着的时候更舒服一点。
在两种癌症的袭击下，周恩来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，他大小动了13次手术，骨瘦如柴，体重仅剩61斤。
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，他仍然坚持接见外宾，在接见朝鲜主席金日成时，他的脚浮肿得穿不上鞋，只好找一位做鞋的老师傅，连夜做了一双布鞋，布鞋口做得有点大，周总理让护士在鞋子里面塞了一些棉纱，他穿着这双鞋与金日成会谈了一个多小时。
周恩来清楚地知道，死神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，他必须尽快把能做完的事情做完，他躺在病床上与秘书清理文件，拖着病体参加了贺龙骨灰安放仪式。毛泽东做白内障手术，他又拖着病体来到手术室，坐在手术室外面的大厅里，直到手术做完他才放心地离开。
病魔没有因为周恩来的坚强而放过他，癌细胞扩散到全身，他已经无法起床，渐渐不能进食，不能排便，身上插满各种各样的管子，连翻身都不能。
癌症晚期的剧烈疼痛经常让他疼得大汗淋漓，有时疼得实在受不了，他用颤抖的声音恳求医生：“给我打……打……一支止疼针。”
随着耐药性和疼痛升级，止疼针不管用了。
疼痛袭来时，他只能咬住牙，屏住呼吸，用超人的毅力战胜疼痛。
有一次，他实在咬不住牙，把保健医生张医生叫过来说：“张大夫，我实在忍不住疼了，想哼哼，行不行？”
张医生忍着泪说：“总理，您疼就喊……没关系……怎样好受一点您就怎样……您不要再拘束自己了……”
说完，张医生就走开了，他怕当着周总理的面哭出来，作为一名医生，他深知癌症病人晚期的痛苦，可是，他爱莫能助，只能眼睁睁看着总理受病魔的折磨。
周恩来忍着，忍着，还是没有哼出来。
年1月8日上午9时58分，周恩来的心脏停止了跳动。
国家领导人赶来送别，年已九十的朱德元帅扶着手杖走在前面，缓缓地来到周总理面前，向这位共同打响南昌起义的老战友献上最后一个军礼！
周总理逝世的消息传出来，广大群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1月11日，周总理的遗体运往八宝山火葬场火化，数百万群众扶老携幼，涌上街头，站在长安街两侧，目送着总理的灵车驶过。
他们臂缠黑纱，胸戴白花，站在凛冽的寒风中，人群静默着，只有压抑不住的哭泣之声。还有一些群众堵在八宝山公墓门口，不让火化总理遗体，工作人员反复做工作，才把他们劝开。
考虑到毛泽东的身体状况，人们没敢第一时间把周总理逝世的消息告诉毛泽东。直到下午，护士孟锦云给毛泽东读报时，读了周总理的讣告清样，本来闭目听读报的毛泽东忽然睁开眼睛，好一会儿，他冲孟锦云点点头，又闭上眼睛，泪水从他的眼角流出来，流过他的面颊，流进他的嘴里，流进他的脖颈……
他一任泪水流着，流着……
泪水流过岁月，两人半个世纪并肩战斗的往事如烟云翻滚。
在吊唁总理的那几天里，每次孟锦云给毛泽东读悼念活动的文章或各国的唁电，毛泽东都会默默流泪，有时泪如泉涌，有时痛哭失声。
图：周恩来与毛泽东最后一次握手
1月15日是周总理追悼会，气温降到零下10度，人们仍然冒着寒风参加追悼活动。追悼会结束后，由两位跟随周总理十几年的卫士张树迎和高振普乘坐飞机，把周总理的骨灰撒向祖国大地。
两位卫士归来，在周总理生病过程和病逝后一直保持着冷静的邓颖超再也忍不住，抱住两位卫士，三人哭成一团。
周总理病逝后，邓颖超坚持自己掏钱，每天给周恩来献一个鲜花花圈，花圈上写着“小超哀献！”“小超是周恩来对邓颖超的昵称。他们由于共同的革命理想走在一起，风雨同舟半个世纪，他的侄女周秉德说伯父伯母”是无可争辩的模范夫妻”。
周总理病逝以后，人们写了很多悼念他的诗歌，最有名的是诗人柯岩写的《周总理，你在哪里？》：
周总理，我们的好总理，你在哪里啊，你在哪里？你可知道，我们想念你，———你的人民想念你！我们对着高山喊：周总理———山谷回音：“他刚离去，他刚离去，革命征途千万里，他大步前进不停息。”我们对着大地喊：周总理———大地轰鸣：“他刚离去，他刚离去，你不见那沉甸甸的谷穗上，还闪着他辛勤的汗滴……”我们对着森林喊：周总理———松涛阵阵：“他刚离去，他刚离去，宿营地上篝火红呵，伐木工人正在回忆他亲切的笑语。”我们对着大海喊：周总理———海浪声声：“他刚离去，他刚离去，你不见海防战士身上，他亲手给披的大衣……”我们找遍整个世界，呵，总理，你在革命需要的每一个地方，辽阔大地到处是你深深的足迹。……
是啊，四十五年过去，周总理从未远去，他活在人民心里，活在九百六十平方公里土地上！人民时时刻刻记着他，从未忘记！
参考资料：
周恩来最后十年
亲情西花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