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家寨是我特别想走近的一个村庄。
多年前,有报道说,陈圆圆葬于马家寨。
陈圆圆是谁?陈圆圆是明末清初的秦淮八艳之一,一说“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”,为的就是陈圆圆。
陈圆圆肖像
陈圆圆生于昆山,命硬,五岁父母双亡,得姑姑厚爱方得长大。因天资聪敏,才貌双全,能歌善舞,达理通情,深得上流人士喜爱。但命运多舛,后被吴三桂纳为妾。李自成攻陷北京,陈被掠,遂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一说。后吴三桂进云南,陈圆圆一同入昆,后吴反,兵败,郁郁而终。吴亡后,有关陈圆圆去向,颇多说法,无一定论。
很多年前,陈圆圆葬于贵州马家寨的新闻曝光后,一时间众说纷纭,莫衷一是。至今依然争议不绝。
马家寨并非旅游景点。在岑巩县城一路打听才得知,到马家寨,得先坐车到水尾镇,再从水尾坐面包车方可前往马家寨。
这里的人很有特点,和他们交谈,他们一般不问你去哪里干嘛,而是问你去哪里“做玩”;如果你问,去马家寨有多远,坐车需多长时间?他们不会具体说有多少公里,需要多少时间,而是说,要走“蛮久”;而且把开会说成“开废”。尾音很重很长,听起来很有意思。
在这样的语言氛围中,我坐上了前往水尾镇的中巴车。用当地话说,我在水尾下车后,在小镇上等了蛮久,才等来一辆面包车。面包车拉着我和几个当地人颠簸了半个多小时,才正式走进马家寨。
马家寨依山而建,房屋顺山脚绵延,少则一公里长,马家寨的正面是一坝稻田,稻田的远处也是一座绵延的山岭,山岭下点缀着很多人家,或排成一排,或相互簇拥,大抵也是一个村寨。马家寨背后的山坡不大,山脊上树木葱茏,好大一片绿,可谓风景这边独好。于山高坡大的贵州而言,马家寨可算一方富饶之地。
面包车把我丢在村寨路边,我逢人就问,陈圆圆墓在哪?一位打扫村子卫生的村民引我走到马家寨中段的后山,那是一个缓缓的山坡,山坡上密密麻麻立着墓碑,墓碑不算高,没有阴森之感。
所谓的陈圆圆墓
在村民的指引下,我在墓碑林立的半山腰,寻到了陈圆圆墓。墓碑为新立,如果没有碑记,谁能判别这是一尊有争议的历史人物之墓。
新碑为三厢碑,正中一厢碑面刻着“故先妣吴门聂氏之墓位席”。孝男启华,媳涂氏。孝孙男、孙媳一大把。左右两厢碑面镌刻着墓志铭:“先妣才貌俱美人,棋琴书画礼仪精,隐名埋名巧安排,认亲结友稳脚跟,任杰繁衍承先绪,仕龙隐寺僧道人……”老实说,墓志铭写得很是蹩脚,读起来都有些牵强。并加注有“原碑立于清雍正六年冬月初一,新碑立于年冬”字样。
原碑我没见到,村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说,那块残缺不全的碑存放于尚未开放的“陈圆圆史迹陈列馆”。我要求打开陈列馆看看,可他们说没什么看的,根本就不想让我看。对于原碑,他们是这样解释的,说是发现那块小小石碑时,已没了碑帽,只见左边有一块残缺石柱,右边的石柱已不知去向。碑上阴镂“故先妣吴门聂氏之墓位席。孝男:吴启华,媳,涂氏;孝孙男,仕龙、仕杰……”
“故先妣”之所以没加“清”字,表明其是明末王妃。“妣”代表女性,“吴门”二字暗指陈圆圆是苏州人,苏州古称吴门,对外也可解释为吴家。“聂”用的是雍正年间还没有简化的字,是吴家为隐蔽造的。陈圆圆本姓邢,后跟养母姓陈。邢有右耳,陈有左耳,“双耳”代表邢和陈,一字双意。“双”字的上边两个繁体“佳”字,佳为好,花好月圆,暗喻“圆圆”。“位席”显示其地位崇高,以女性而位居宗祠。十一个字连起来正好就是“明苏州氏陈圆圆王妃之墓”。
这样的解读,显然牵强附会,破绽百出,经不起推敲。就陈圆圆的姓和名字而言,都解读得差池。陈圆圆生父本姓陈,名玉书,常州人,时因遭遇洪灾,陈父带着妻子何氏投靠昆山姐姐家,姐夫姓邢。陈圆圆五岁时,陈玉书夫妇先后病故,圆圆便由陈改姓邢,取名畹芬。而圆圆名字为太仓诗人吴伟业在一次听其歌舞时即兴所赠。
地位崇高就更是值得商榷,陈圆圆虽才貌双全,但出身卑微,小小年纪沦落歌妓,进京被崇祯帝看中,本想立为嫔妃,却让身世陷于不利。吴三桂不避嫌,纳为小妾(我这里丝毫没有看不起陈圆圆的意思,在封建礼俗的社会,陈圆圆不可能被世俗尊崇)。就算她贵为三桂爱妾,就算是真的隐姓埋名逃难到此,立碑者不可能在这偏远蛮荒的马家寨还能想出那么深刻的含意来……
各种资料信息显示,陈圆圆不太可能死于马家寨,其碑(原碑)也颇多存疑。
吴三桂身为大明总兵,身经百战,身边不少年轻女人侍候。当年,李自成攻下北京,吴三桂一家三四十人惨遭杀害,陈圆圆被李自成手下刘宗敏搜去玷辱,吴三桂邀约清*从山海关发兵李自成,后人都认为吴三桂“冲冠一怒”为的是陈圆圆美色,其实不然。
吴三桂不是书生秀才,不可能卿卿我我、儿女情长。吴三桂发怒,一是因为李自成杀他爹娘全家,其辱不可忍;二是李自成被派往山海关前,埋藏了不少珠宝珍玩,此秘密陈圆圆知晓,吴害怕陈圆圆把秘密暴露给李自成,遂决心剿灭李自成,夺回陈圆圆。
之后,虽然陈圆圆随吴三桂一起进入云南,成为平西王重要嫔妃,但随着时间推移,以及吴三桂*治路途的不断反复,一会叛明,一会反清,且不听劝阻,滥杀无辜,陈圆圆因之心力憔悴,加之反感吴阴谋屠杀,最终与吴三桂各行其道,削发为尼,入寺修行。
马家寨背后的坟山
这应该符合陈圆圆的命运轨迹。
追溯陈圆圆的成长历程,我们不难发现,陈圆圆从小心灵手巧,跟姑母学得一手女红,技艺广传,昆山知县杨永言慕名请至府上做衣,深受知县夫人好感,留其陪女儿传习女红、研读诗文。自幼聪颖的陈圆圆受此熏陶,不但能填词作诗,还学会了昆曲舞唱。一日,太仓诗人吴伟业进京,途径昆山,杨永言设宴款待,酒至兴处,请出当时的邢畹芬临席唱曲,吴深受其声色打动。可谓唱者百般圆润,听者圆满入迷,诗人即赐其别号圆圆,改邢姓复原姓陈。
吴伟业爱慕圆圆色艺,欲带至京城,纳为小妾。杨永言知吴心事,遂把陈圆圆顺水推舟荐赠吴伟业。其时,吴31岁,陈16岁,一个有妻事立,一个充满幻想。加上天生心高气傲,不慕权势,想拒绝,又恐愧对杨知县收养之恩,只得违心随了吴的心愿。船至苏州,陈圆圆想到姑父邢阿三在城里给人当厨师,生计欲摆脱吴伟业。陈圆圆称要去看姑父,吴准许。陈圆圆返回,对吴伟业说,姑父很高兴你是个大诗人,但他出了个对联,想让你对,若对上,就心甘情愿让我嫁给你为妾,倘若对不上,他就不让我与你进京。吴不知是计,想一个厨师还能难倒我不成,当即应诺。
对联实际是陈圆圆将昆山城里的酒坊桥、通河桥、无不利桥的桥名连起来出的上联:酒坊通河无不利。
结果,吴伟业冥思苦想也没对上,只得舍下陈圆圆笑而作别。
10多年后,吴伟业创作长诗《圆圆曲》深入昆山,在走访多条街巷和弄堂后,将果老弄、管家弄、东太平弄连上,方才弥补10多年前遭遇的尴尬:果老管家东太平。
张果老来管家,东家岂有不太平的。
停止开放的陈圆圆馆
江苏如皋人冒辟疆是明末清初的文学才子,一次和姑父许直路过苏州,听说陈圆圆戏唱得极好,就去请唱,谁知才子佳人一见钟情,一见倾心,然,天意弄人,才子佳人最终有缘无分,陈圆圆没能等到冒辟疆的迎娶,却等来了朝廷左都督、60多岁的国丈田弘遇。
田弘遇来普陀寺为崇祯皇帝烧香拜佛,之后来到苏州,得知陈圆圆色艺双全,出两银子买走陈圆圆,岂料被梨园中的姐姐顾寿顶包。田弘遇发现后,再次从苏州将陈圆圆抢进京城做女乐。
一次,崇祯要求女乐中会既能写词曲又能自奏自唱的女乐伴驾,陈圆圆作为“唯一”被选到崇祯身边弹奏,崇祯看得入迷,听得开心,当场称陈圆圆色、艺、才三绝。并叫她继续弹唱自己谱写的词曲。
“杨柳岸,芳草地,绿水青山景似绣,春色驻多久?光阴飞逝更难留。微风吹,雨珠颤,莲叶翻舞惊游鱼。悠闲垂钓乐,君王难享陶然趣!”陈圆圆把皇帝唱得悲从中来,欲收其为嫔妃贵人。不想,陈圆圆却出身寒微,且从小隶籍梨园,后又鬻为歌妓,而今又被买入宫中为女乐。崇祯得知叹息,遂准其离宫,落籍从良。
然而,得到皇帝恩准后的陈圆圆,最终还是落到了田弘遇的手里。陈圆圆十分讨厌老淫贼,盼有一天能被潇洒年轻的英雄看上。巧的是,吴三桂在赴田弘遇的一次宴席中,一眼看中了陈圆圆,田为了巴结攀附手里掌握重兵的吴三桂,将陈圆圆用宝马香车奉送给了吴三桂……
纵观陈圆圆的命运遭际,其削发为尼,先入昆明金禅寺,后偏安三圣庵应是可信的。但关于昆明城破即投五华山莲花池自尽,以及在寺庙圆寂之说值得商讨。像陈圆圆这样的女子,一生挫折磨练,聪明过人,大风大浪都过来了,自杀不是她的性格使然。自然圆寂也不符合当时的*治环境。当然,陈圆圆明白,被清*捉住的后果。
也许稗官笔记中“滇南破,邢(指陈圆圆)出走,不知所终”更能说明陈圆圆的结局。是不是陈圆圆真的就躲到马家寨来了?
陈圆圆带着两个尼姑,也就是曾为贵妃时身边的侍女,星夜走山村过野地,夜以继日,一路奔走,终至马家寨,觉其此地蛮荒偏远,又是深山老林,清*断不可追查至此,于是安身下来,直到寿终正寝。按陈圆圆“不知所踪”之假想,这不是不可能,一切皆有可能。然,我不是史家,我只是个作家,想象不负任何历史责任。更何况这一想象也不符合马家寨的“发现”。
在马家寨的说辞中,这里不但是陈圆圆的归宿,还是吴三桂后代以及将领马宝的归宿,从当时的史料推论,这样的“发现”有些说不过去。即使他们的说法有板有眼,但,这些人物都不能合理掺杂进以陈圆圆为中心的想象中来。
当今社会,目的就是动力,浮躁、瞎闹、起哄、都不是问题,只要能赚钱,什么都可以“打造”,各地旅游宣传,手段标新立异,不乏荒唐能事,为了炒作,有的地方穷尽到了“无事生非”的程度。钱的诱惑太大了。
马家寨一角
作为贵州人,我知道,写马家寨这些文字很难受贵州人欢迎,马家寨的父老乡亲更会大骂我八辈子祖宗,骂我不厚道。但,我只能这样,理不理解,原不原谅,我都这样做了。
离开马家寨时,我还去看了吴三桂后人墓以及马宝墓,墓是老墓,立于光绪三十二年,虽矮小,但时间、碑文以及风化程度确实让我有几分肃然。不过,都不是清初所立,即死后若干年所竖。难道这些明末清初与吴三桂密切相关的名字是巧合?否则,就只能是造假,可那个年代,造假又为的是什么呢?